从移民潮到大规模遣返计划：美国经济影响几何
新冠疫情以来，美国爆发新一轮移民潮，大量移民特别是非法移民涌入美国，成为美国劳动力市场的重要供给来源。然而，特朗普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再次胜出，并承诺上任后将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从移民潮到大规模遣返计划，这会对美国经济产生怎样的影响，引发了广泛的关注。笔者在梳理美国移民潮的基本情况、推动因素和主要影响基础上，重点从劳动力市场和通胀两个角度，分析特朗普新政府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的潜在经济影响。
新冠疫情以来美国爆发新一轮移民潮
新冠疫情以来，美国移民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净移民规模飙升。尽管不同机构对美国净移民规模的估算存在较大差异，但均显示出移民人数大幅上升的趋势。以美国国会办公室（cbo）的估计结果为例，2022年和2023年美国净移民人数分别为270万和330万，远高于2000—2020年约100万的年均水平（见图1）。
非法移民大量涌入是美国净移民规模飙升的主要原因。cbo、美国人口普查局（census）和社会保障局（ssa）估算的2021—2023年美国年均净移民规模分别为238万人、83万人和116万人。值得注意的是，cbo的估计结果显著高于census和ssa。历史上，这三大机构关于美国净移民规模的估算结果一直较为接近。以2015年至2020年为例，cbo、census和ssa估算的年均净移民的年均规模分别为89万人、81万人和89万人。然而，2021年以来，cbo的估计结果开始大幅高于其他两个机构，主要原因在于cbo的统计口径中包含了对非法移民的估计，而近年来美国非法移民数量激增。
根据cbo的分类，美国净移民可分为三类：一是合法永久居民（lpr）以及有资格申请成为合法永久居民的人，如申请庇护者和难民；二是根据《移民和国籍法》（ina）获得非移民身份的群体，如学生和临时工；三是非法进入美国和通过假释权获准入境的人以及可能正在等待移民法庭诉讼的人。2021—2023年，第三类群体的规模激增，占净移民总人数的比重分别高达51%、71%和73%（见图2）。由此可见，非法移民是近年来美国净移民人数激增的关键因素。
推动本轮美国移民潮的三大因素
第一，新冠疫情结束和地缘政治动荡推动移民流向美国。一方面，新冠疫情期间美国采取的限制性措施（如暂停大部分签证、关闭海关等）抑制了正常移民需求。2021年1月，拜登签署《终止美国歧视性入境禁令公告》，撤销特朗普的所有旅行禁令。这导致新冠疫情期间被抑制的移民需求集中释放，甚至出现“补偿性反弹”。另一方面，乌克兰危机、巴以冲突等地缘政治冲突引发难民潮，大量难民涌向包括美国在内的广泛国家。此外，拉丁美洲国家的政治经济危机也推动了大量移民流向美国。如2021年海地总统遇刺身亡引发的社会动荡和拉美地区持续恶化的通胀形势，均导致更多移民选择逃往美国。
第二，拜登政府放宽移民政策。2021年拜登政府上台后，移民政策逐渐从此前的严格限制转向更加开放。具体表现为：恢复多项庇护政策，如2023年1月宣布的针对古巴、海地、尼加拉瓜和委内瑞拉的人道主义假释计划；暂停边境墙建设，减少物理限制；边境执法相对宽松，针对非法移民的驱逐行动减少。根据美国国土安全部数据，2023年在美国西南边境遭遇移民的案例中，不到1/4的移民被拒绝入境，而在此前9年，超过一半的非法移民未获准进入美国。
第三，美国劳动力短缺增强了对移民的吸引力。新冠疫情期间，美国劳动力市场极其紧张，工资显著增长，尤其是劳动密集型行业。例如，住宿和餐饮服务、零售贸易、医疗保健和社会援助等行业的职位空缺率在2021年和2022年创下了历史新高。研究表明，在此期间，美国移民密集型职业和行业的工资增长快于移民比例较低的职业和行业，这表明美国劳动力市场状况是非法移民的主要驱动因素之一。此外，相较于其他发达国家，美国经济复苏更为强劲，工资涨幅更为明显，吸引了更多非法移民，特别是来自拉丁美洲的非法移民。
移民潮对美国经济的影响
自20世纪中叶以来，美国社会中一直存在对外来移民的排斥情绪。反对者认为，移民导致了本地人失业、工资增长受抑制、社会不稳定加剧以及政府社会福利负担加重等问题。这种排斥情绪在经济低迷、失业率居高不下时尤为激烈。然而，相关研究表明，长期来看，移民增加对美国就业和经济增长的影响偏正面或中性（chassamboulli and peri，2020）。根据cbo（2024）的估计，移民潮将使2024年至2034年间的美国名义国内生产总值（gdp）增加8.9万亿美元。
理论上，移民增加会通过影响劳动力市场的供求结构、消费需求以及技术创新等渠道影响美国经济增长。不过，新冠疫情以来，移民增加对美国经济的短期影响主要体现在对劳动力市场供给和通胀两个方面。
第一，移民增加大幅缓解了美国劳动力供给失衡的局面。从数量上看，美国劳动力市场需求缺口创下数十年来新高。一方面，新冠疫情初期，大量劳动力因安全考虑、照料家庭等原因退出市场。随着新冠疫情影响减弱，部分劳动力重新回归市场，但整体劳动参与率始终低于新冠疫情前水平，表明劳动力供给数量明显减少。另一方面，拜登政府推出的一系列强劲纾困政策，刺激了美国劳动力需求。供需失衡导致美国劳动力市场出现巨大需求缺口，2022年3月达到590万人的峰值。
从结构上看，美国低技能和劳动密集型行业的劳动力供需失衡情况更为严重。美国移民研究中心（cis）的调查显示，非法移民的教育水平通常低于美国本土劳动者和合法移民，主要从事建筑、清洁、维修、食品服务和农业等低技能职业。因此，新冠疫情后非法移民的大量涌入更大程度上缓解了这些行业的供需失衡。
第二，移民增加整体缓解了美国通胀压力。理论上，移民增加对通胀的影响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传导机制。一方面，移民潮扩大了美国劳动力市场的供给，缓解了劳动力市场的紧张程度，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工资增长，进而缓解了通胀压力。另一方面，移民作为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尤其在住房、食品、教育、医疗等领域带来了大量新增需求，可能推高相关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加剧通胀压力。移民对通胀的净效应取决于移民的人口结构特征和所处的宏观经济环境。
从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实际情况看，移民潮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劳动力供给的瓶颈制约，抑制了工资增长。2022年4月，美国职位空缺数与失业人数的比重曾一度上升至2.2，创下数十年来的最高值，反映出劳动力市场的极度紧张；与此同时，美国非农企业的平均时薪同比涨幅也高达5.8%。而到了2024年10月，在移民潮的影响下，美国职位空缺数与失业人数的比重回落至1左右，非农企业的平均时薪同比涨幅也降至4.0%。此外，美国的人口调查数据显示，在近期的移民浪潮中，约60%的移民已经成功就业，进一步验证了移民潮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紧张局面的缓解作用。
从需求端来看，尽管移民扩大了美国的总需求，可能对部分商品和服务价格产生一定的上行压力，但考虑到当前移民群体以非法移民为主，其消费能力相对有限，对总需求的拉动效应相对较弱。
综合供给和需求两个方面的分析，在美国经济持续扩张、通胀高企的大背景下，移民潮对劳动力市场供给端的积极影响更为突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美国的通胀压力，使得通胀涨幅呈现趋缓态势。
特朗普新政府大规模遣返计划对美国经济的潜在影响
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并承诺上任后将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美国移民委员会估计，目前美国非法移民人数约为1100万。尽管特朗普新政府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将面临巨额的财政成本和国内反对派力量的抵制，最终遣返规模尚存在不确定性，但较其第一任期和拜登任期内出现更大规模的移民遣返是大概率事件，这将对美国经济产生直接影响。
第一，劳动力供给数量大幅减少，就业增幅可能显著走低。当前美国劳动力市场供需基本平衡，需求缺口已回落至80万人左右，接近新冠疫情前水平。在极端情形下，如果特朗普新政府遣返1100万非法移民，这将导致美国出现数百万的岗位缺口。同时，美国非农就业增幅可能大幅走低。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以及美国移民局的数据表明，近年来美国非农就业增长的一半可能来自于非法移民的贡献。非法移民通过增加劳动力供给和提升消费需求拉动就业增长。因此，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将导致工资水平上升，企业用工成本增加，可能抑制新增就业岗位的创造。
第二，核心通胀面临反弹风险。一是工资增速可能提升。2024年11月美国非农部门平均时薪同比涨幅已反弹至4.0%。如果特朗普新政府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美国劳动力工资水平涨幅可能进一步加速，推高服务通胀。二是住房价格可能反弹。从供给端来看，2024年11月美国建筑业就业人数高达831.3万人，较新冠疫情前增长近80万人。考虑到非法移民是美国建筑业就业的重要来源，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将导致美国新屋生产进展放缓，推高房价。从需求端来看，遣返非法移民理论上会减少住房市场需求。但考虑到非法移民在购房和房屋租赁方面受到合法身份的限制，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对房价的抑制作用相对有限。综合来看，供给端减少对房价的推动作用或更强。
总的来说，特朗普新政府大规模遣返非法移民将通过影响劳动力供给和需求，对美国就业和通胀产生复杂影响。从就业角度看，非法移民遣返可能导致劳动力市场需求缺口扩大，就业增长放缓。从通胀角度看，劳动力供给减少可能推高工资，但对房价和租金的影响较为有限。预计特朗普新政府在制定和执行移民政策时，会权衡经济增长、就业稳定和物价平稳等多重目标，平衡不同利益相关方的诉求，动态调整其移民政策。
作者杨子荣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作者顾宇欣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
